假如要分类的话，毫无疑问，我应该算是相当倒霉的那一类人吧。
临近下班的时候才发现今天交上来的报表有格式问题，不得已先是群发邮件，然后一个一个去催收。
然后又正好碰上了在给别的小组开会的林姐，被她拉去给别的组帮忙一起核对文件。
结果又被许久没见到我的领导碰见，拉着我去开了一个短会，问了问我的近况然后说了无关紧要的话。
等我终于可以走的时候，墙上的时针已经转到了数字9上。
虽然之前已经给洛雪发了短信，让她自己用微波炉热一下冰箱里的菜吃晚饭，但是我仍然有一些心神不宁，毕竟爱丽丝今天也有工作要凌晨才能回去照顾她，而且即便这座城市的治安再好，单独放一个12岁的小女孩一个人在家也不是什么值得鼓励的行为。
再说，之前还发生了绑架这样的事情。
越是这么想，就越是急躁，我飞速地收拾好桌面然后将电脑关掉，抱着公文包快步冲出了大楼，天空自然早就已经是黑黑的一片，只有一轮弯月挂在云后朦胧地露出半个身子。
“雪，我回来了，大概半个小时左右就能到家，假如我没有在10点前到家的话，就不要等我自己早点睡吧，我开门的时候会轻一点的。”
又给洛雪发了一条短信，在看到她回复了“嗯。”的短信之后，才稍微安心了一些。
该说不愧是被誉为海上明珠的不夜之城吗？
街上比起白天的喧嚣少了几分匆忙，多了几分闲适，以前的我并不理解，休息了一个月重新回来上班了之后，我才想到这或许是因为一天之中属于自己的时间就只有现在吧。
向下步入地铁的通道，公司所在的地方基本上还算是市中心的位置，起码要比我住的地方要“市中心”的多了，所以从以前开始我通勤一直都是坐地铁2号线再换乘1号线，最后还要坐两站公交才能到小区门口。
刷卡进站，与我一样在等地铁的人并不多，我罕见地观察起了别人。
一个和我一样穿着西服的男人，脸部瘦削，下巴上还有着胡渣，双眼无神地盯着列车的电子时刻表，上面显示着下一辆车还有三分钟，不过这个向来是不准的，列车总是会比上面显示的早到一些。
几个一看就是玩好了准备回家的高中生算是最有活力的了，正在热切地讨论着什么我听不懂的话题，好像是什么热门的手机游戏吧，里面有几个角色的名字我也从同事那里听到过。
一个穿着OL套装的女性，一边通着电话，一边皱着眉头看着那几个高中生。
还有一个很少见的，拿了一本小说在看的人，因为被书完全遮住了而看不见脸，只不过因为穿着格子短裙，留着披肩的长发，所以应该是个女生吧。
不出我所料的，屏幕上的时间停留在“0：34”，进站的播报便已然响起了，我看向那个男人，他像是突然醒过来了一样——不，那不是醒过来的表情，那是还身处噩梦之中的虚无的表情，那一刻我便明白了。
他放弃了。
之所以我能发现，并不是因为我之前也有过类似的想法，而是我见过这样的表情。
我静静地看着他的身体动了起来，朝着防护栏那边冲过去的身影，和我记忆中那个少女重叠了。
那还是在我小学的时候，我救下了一位想要轻生的少女，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并不是说什么觉得她不应该死之类的，只是她的眼神在向我求救，她想要活下去，只是因为再也无法忍受某个人渣老师的侵犯了——不，那样的人渣不应该被叫做老师，仅此而已。
自杀的人不怕死。
世间有着这样荒谬的论调，自杀的人其实比谁都怕死，只是单纯地活不下去了而已。
她们的想法与我之间有着决定性的不同，我很清楚这一点。
或许可以说，正常的人千篇一律，疯子却各有各的疯法吧。
只不过，疯子之间相互理解，总要比与普通人来得简单一些。
“危险！”
少女从我身边冲了出去，这个状况让我想到了小时候很经典的追击问题，就算少女的加速度够了，剩下的距离，也不够她追上那个男人了。
不过追击问题里最经典的案例，就是龟兔赛跑了吧，那时候为什么乌龟能追上兔子呢？
答：兔子停下来了。
男人听到声音回过了头来，就这几秒的时间，少女追上了男人，抓住了他的手，地铁伴随着有些刺耳的刹车声缓缓驶入了车站。
白领女人率先走进了车厢，在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转头看了他们一眼。
学生们先是愣了一会，但很快还是开始往车厢内走去，其中一个男生捡起了少女掉下的书递给了她，然后慌忙地跟在了自己的同伴身后。
我叹了一口气，看着车门上的报警灯一边闪烁着一边发出报警音，然后缓缓地闭合。
这件事本就与我无关，我并不想，也不会成为圣母，救下一个人是需要成本的，而且往往那并不是一个人就能负担的起的。
只是舞台之上的天使是我认识的人扮演的就论外了。
“假如你真的想死，就不要选这么醒目的方式，选个僻静的角落自己一个人悄悄地去死就好了。”
“荀风先生？”
我看了一眼露出诧异表情的铁线莲，然后继续用冷漠的眼神看向这个还一脸茫然地中年人。
“你选在这里，就是希望有人能叫住你不让你去死吧？既然你明明就不想死，那就不要去死了，死亡可一点也不好受，这可是我的经验谈。”
我将手放在了他的肩上，然后直直地与他对视着，他立刻移开了视线，拍掉了我的手。
“这不关你的事情！”
“确实，你的死活与我完全无关，只是正好我的熟人救了你，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所以要和你说，你就知足了吧，想要轻生的中年社畜被可爱的高中女生救了这种事情已经是轻小说的范畴了。”
他低着头沉默不语，于是我继续追击着。
“你遭遇了什么悲惨的事情我才不在意，只是哭闹解决不了问题，这是现实世界，不是小说也不是戏剧，没有神明会给你重来的机会，假如你还有父母之类需要回报的人存在的话，就不要做这种不负责任的事情。”
“啊啊啊啊啊！”
他大叫着跑上了楼梯，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又要等一班车了啊，不过好在2号线的班次并不算少，显示屏上显示下一趟列车将在两分钟以后进站。
“假如你想说我冷漠的话就随意吧，不过我不会纠正我的做法，也不会为此道歉。”
铁线莲一副还想要说什么的样子，但是也只是摇了摇头，一言不发地站到了我的旁边。
上了地铁以后，我这节车厢几乎没有什么人，我在离门最近的座位坐下，铁线莲则是坐到了我的右手边，跟我中间隔开了一个位置，又翻开了之前在看得那本小说。
地铁有开得这么慢吗？明明一站应该是如同往常一样的3分钟才是，然而现在我却觉得每一站之间都显得无比的漫长，甚至脑海中冒出了要是直接开到人民广场站中间都不停靠那该多好的荒唐想法。
车停了两站，车上其他的人也都下了车了，偌大的车厢里就剩下了我们两个人。
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果然突然开始高强度工作的话对体力和精神的损耗相当厉害，车轮碾过铁轨的“咔啦”声在此时的我听来都有点像是催眠曲。
“荀风先生是刚刚下班吗？”
“嗯。”
“辛苦了。”
“你也一样。”
学生暑期这么晚回家，除了在玩就是在打工了，铁线莲显然是后者。
“那个，荀风先生，你刚刚有一点说错了。”
“我刚刚也说了，假如你觉得我哪里说错了的话，就请随意指出吧，我并不在意。”
“我并不是jk来的，我暑假结束就大二了。”
她的话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反驳的原来是这一点吗？
“荀风先生？”
我仔细地再次上下审视了一下这个少女，自然披下没有经过染烫的黑发，架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没则么打扮的脸和衣着，还有手上的书，果然不管则么看，都像是女高中生吧。
“不过也没差，毕竟都是学生不是吗？大一应该也算在高中里。”
这是顾博学长和我说得他曾经的本科课题的研究成果之一，大一的学生在心理和外在打扮上基本都和高中差不多，起码上半学期是这样的。
不知道她是如何理解我所说的话的，她露出了无奈的微笑，又将注意力集中到了书本上，多亏了和她说了几句话，我的睡意也消散了一些。
过了一会，我第一次在车上听到了她翻页的声音。
车又过了两站，她合上了书站起了身，拉着扶手站到了门前。
“我在这里下车，再见，荀风先生。”
“再见。”
她下车之后我也站起了身，因为下一站就是人民广场了。
地铁1号线大概就是这座城市的缩影吧。
看着依旧没有空座位的车厢，我不禁这么想到。
不论在哪转车，总是会被和自己一样的赶早高峰的人挤上连痴汉行为都没有地方能做得的1号线，从郊区到市中心上班，晚上再拖着疲惫的身体从市中心回郊区睡觉。
平凡到说不出任何特别之处的每个普通人的一天，既不值得夸耀，也没有办法嫌弃。
这样无奈的生活会让人失去很多东西，最后可能会连生存的意义也迷失了，然后大概就会变成像那个男人一样吧，看不透生活，选择了放弃。
然而即便说得高高在上，我又如何呢？
读了再多书，见了再多人，我也没能找到活着的意义，我不过是依赖着洛雪的善意徘徊在人群中间的幽灵罢了。
所以我再明白不过了，那男人假如没有再遇上什么天使的话，他还是会选择死亡的话，可能是下个月，可能是明天，也有可能是两年以后吧。
与其说是接受了死亡甘甜的诱惑，不如说是无法接受现实苦涩的欺凌。
回到家，我轻手轻脚地拧开了家里的门，却听到了电视还开着的声音，是爱丽丝已经先回来了吗？
“欢迎回来，阿荀！”
洛雪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跑了过来，揉了揉眼睛，然后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我的嘴角也自说自话地松动了，我想我现在应该也跟着笑出来了吧。
“嗯，我回来了，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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